暴君與他的忠誠追隨者

當時大多數人認為這是一項「政治正確」的人事任命,這是Mravinsky剛就任時的巨大挑戰,面對這群士氣低落又心存抗拒的音樂家,他需化解樂團的阻撓並儘快豎立他的權威。Mravinsky的方法就是以身作則,高度要求自己在音樂上、在樂團領導上做到完美:他熟知音樂的每個音符、每個細節,他對音樂有深入的見解和詮釋;他對整個樂團瞭若指掌,甚至知道樂手有無使用正確的指法按鍵;他經常在家分析樂譜、分析每次排練的狀況,針對每位樂手和每個聲部給notes。如此投入認真的態度很快收服了整個樂團,形成一個紀律嚴明的部隊。

「暴君」的稱號其來有自,長達五十年高居一流樂團藝術總監與首席指揮位置已是音樂史上少見,演出中他那深沈專注又游裕有餘的神情和眼神嚴竣銳利如鷹的態度相貌確實也有「暴君」的「風範」,但對「暴君」最栩栩如生的勾勒來自日常排練。

以身作則的Mravinsky治軍嚴明,手下樂團在其掌握調教之下,難有絲毫怠慢或錯誤。Lev Markiz 笑稱Mravinsky是個「可怕的暴君,每個人都怕死他了。在排練開始前一個小時,大家就已經到場調音。三十分鐘後,全員已調音完畢坐定,可以準備開始了。」這暖身時間的紀律是因為Mravinsky自己通常在排練前三十分鐘就到場,當他一出現在愛樂大樓前,早有人通報排練場,樂團開始進入備戰狀態。

通常Mravinsky並不允許閒雜人等出現在排練現場,後人有幸從紀錄片中捕捉他排練的過程。

[Mravinsky排練Schubert第八號交響曲「未完成」(1983) Part I]


[Mravinsky排練Schubert第八號交響曲「未完成」(1983) Part II]


Mravinsky排練時的神情專注嚴格、不苟言笑,他所要求的是每個音符、每次運弓、每次撥絃、每次換氣、每次彈舌、節奏的精細表現、正確的交響共鳴、合乎原意的表情與質地、適宜的情緒和意象。不好不夠,他要求一次、一次、再一次;對的好的,他淡淡地說「謝謝!就是要這樣!記住它!」即便是演出多次的曲目,Mravinsky仍舊不斷琢磨,至少排練個七八次,確定每個小細節都被觀照到。在那樣的排練和操練之下,我想像他的團員一定時時刻刻戰戰兢兢,連他的一個眼神和臉部肌肉的抽動都可能嚇出一身冷汗,卻不由自主要求自己做到指揮的要求,期待看到他的一次點頭認可。

[Mravinsky排練Brahms第二號交響曲 (1978)]


不過,也因為這樣密集而極度緊密的合作關係,每每在音樂會上,Mravinsky技巧精湛地控制樂團手的每次撥弦運弓和換氣按鍵,尤其在掌控音樂的動態感和動能上,不論樂曲在怎麼樣的速度、怎麼樣的表情、怎樣的情緒下,他讓樂團使命必達。

再仔細看Mravinsky的指揮,他無比冷靜,在肢體與表情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演」和情緒的展現。年輕時的Mravinsky指揮起來有著意氣風發的貴族氣質,老年Mravinsky的貴族傲氣仍在,表情上更深斂,手勢更微妙細微了,觀眾經常看不見他的指揮,只見他倨傲的背影。但這些簡潔到位的手勢在樂團眼中卻是無比豐富,他的手指會說話,眉毛的挑動即在下指令,僅是一個指節的彎曲、指頭的微顫、一個眼神的接觸,樂團便完全理解他的用意並具體表現,他的意念和詮釋駕馭每個樂團手,收放自如,所有的藝術性簡單地由音樂傳達。

[Mravinsky指揮Tchaikovsky Symphony No. 5的片段,指揮手勢與神情特寫]


Mravinsky之所以可以如此簡單卻細膩的方式駕馭全場,因為他是一個傑出的樂團訓練師,仔細又嚴格的排練儘管造成樂團巨大壓力甚至是恐懼感,他嚴以律己又無私地分享他對藝術的理念,卻是許多人仍然感念景仰他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與樂團間彼此建立的高度信任,他信任樂團會跟隨他、理解他,而樂團也信任他會把他們帶到最美好的音樂境界。這是「暴君專制」下溫暖的人性價值和讓人心服追隨的領導人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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