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旅程被安排坐上Black Taxi,往城市的西區駛去。這座城市的陽光很快就矇上陰影,或許該用沾滿乾掉血漬的黑布來形容更為恰當。

這裡是北愛爾蘭問題(The Troubles)的戰場之一,爭議的歷史仍有意識的烙刻在城市生活之中。

北愛爾蘭兩宗派勢力,歧異點混雜著宗教文化與政治定位歸屬認同,支持效忠留在英國的新教徒派民眾(後續文中用『新教徒』簡化稱呼,但非僅指其宗教信仰)和傾向與愛爾蘭統一的天主教共和派民眾(後續文中用『天主教徒』簡化稱呼,但非僅指其宗教信仰)持續對立,30多年來超過3500人因兩派紛爭而喪生。

我與一對澳洲夫婦同車。路上Black Taxi的司機兼導遊便開始簡介這趟Tour的背景,我們將「中立」地參訪兩派分別聚集的區域。

到達西區後停車的第一站在The Shankill Road區(我已忘了是哪一段),屬於新教徒勞工階級居住的區域。導遊兼司機說,因為過去曾發生居民不爽社區成了觀光景點,而與旅遊公司和觀光客發生衝突,他不便在太靠近社區人士進出的地方談論這些事。因此他會先在停車區說明解釋,再讓我們自己走近些去看看壁畫。但他特別提醒大家要低調。

壁畫(mural)是記錄北愛爾蘭昔日與現今政治宗教對立分隔的一種公共公開媒介,他們透過壁畫表達人們想要述說的訊息、故事以及政治事件對族群的影響,從壁畫的主題便可得知該族群的價值觀與文化歷史觀點。

這個社區內的壁畫全畫在像連棟集合住宅最靠近入口道路的那面牆上,望眼看去我發現蒙面荷槍黑衣軍人的大幅圖像相當醒目,另外常見壁畫主題是紀念一些在流血衝突中喪生人士,這些都是新教徒心中捍衛家園的Ulster Freedom Fighter (UFF)、Ulster Volunteer Force (UVF)和Ulster Defensive Asssociation(UDA)的義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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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入口處有一大片空地,那裡有零星幾個小朋友騎著腳踏車、奔跑玩耍。想說是小朋友,我們沒有太大警戒但也記得導遊的話,低調慢慢走近去看壁畫。

這幾個約莫小學生樣子的小朋友們,看到有外人接近便跑了過來。他們個頭雖然是小孩子,表情和動作一點也不像小孩子,跩樣,大叫著某些字眼(口音太重、也許也講些slang,我聽不懂到底講什麼,但就口氣和表情我確定絕對不是好話或歡迎之類的意思),動作中藏著某種暴躁的氣力。

我們試著表現和善,做出觀光客無意打擾、會快快離開的樣子。一個小孩很直接就撲近大力撥弄同行澳洲先生背在胸前的照相機,還叫囂。另一個小孩手上拿著一支木頭或塑膠製的刀子玩具,極為兇狠對著我們揮舞。然後有一個小孩衝過來繞著我跑,冷不防居然踹我一腳,大力到會痛的那種。甩刀的那個小孩幾乎要碰到那澳洲太太做出砍人動作。這時有人吆喝了,他們三四隻小流氓才又跑走,但嚷嚷著那種要給你好看的話,什麼要去騎腳踏車追趕我們的車子。

Tour一開始就是完全的震撼教育......

小孩子存著這樣的暴戾之氣,而且是對著與他們無關聯的觀光客,這絕對不是小孩天生的本性,而是被教養出來的。光是想像,這群孩子每天回家路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些壁畫,畫著他們祖先的種種、族群心中的英雄(但對另個族群人來說,這些人是殺人兇手、暴力恐怖份子、迫害者),槍、刀、軍人的打扮、準備戰鬥姿態的形象,會如何影響他們的認知。家人、學校、社區鄰居,大概沒有停過植入某些觀念和行為,內心所知道的是非與真相,大概是偏頗在某些層面。反擊、仇視的行為,不被當作不妥,而被賦予正當性。

帶著衝擊回到車上,接著要進入天主教徒社區。途中必須經過Peace wall或稱Peace line的交界區域。

Peace wall/Peace line,名為和平,卻是一道阻隔真正發自內心對對方同理的牆/界線。而這牆/界線,真的帶來和平嗎?

1969年是族群間開始一系列大規模流血暴亂的關鍵年。天主教徒發起民權運動爭取公民權,受到新教徒團體武裝反制,抗爭白熱化,暴力層次提升,英軍進駐北愛爾蘭維安,卻引發愛爾蘭共和軍更大的仇視與武裝行動。

對此,當局建造了第一道牆線,原先只作為暫時性的阻隔,以降低兩派人馬的暴力衝突。但隨著衝突局勢不但不受控還擴散,這類型的牆線也越築越多,越築越厚,越築越高。諷刺的地方在於,在1998年兩派簽署和平停火與政權共享協議(Good Friday Agreement)之後,築牆的數量和速度遠遠超過停火之前。(1998年時約20座牆,2012年研究統計約有100多座。)


這些牆以水泥、石頭、磚、鐵、鋼修築,最高的可高達7.6公尺,有些段落達5公里長,在北愛爾蘭境內的peace walls超過100座,總長達34公里。這些牆線24小時監控,有些段落設有出入關口,白天可自由穿越,有時還有警察駐守,晚上關閉。

Peace-wall-Belfast-007
photo source: www.guardians.com

司機在一段Peace Wall前停車,讓我們下車活動伸展一下(這些歷史聽得也確實很沈重),遞出幾支馬克筆,指著牆上的留言說,有話可以寫上去。

Peacewall tourist sign
photo source: http://www.huffingtonpost.co.uk/2014/11/03/peace-walls-northern-ireland_n_6093634.html

我實在無言,只是走近去看牆上留言。字句與圖像,愛心,握手,表達了對和平的祈願、祝福、期許或信念,留言的大多是美國人、加拿大人、澳洲人......坦白說,那些話語,在我看來不痛不癢。住在牆兩面的人,根本不會去看這些留言,甚至嗤之以鼻。局外人何能了解雙方人馬在過去的傷痛和內心的仇恨?局外人儘管設法同理、設法想像,但不論評論什麼,都無法觸及這個現況的分毫,而能真正影響改變些什麼?這些牆透露的訊息是,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可以毫無保留地表述。和平對住在這個區域的人民來說,從未是個選項...不是不正面思考,而是現實太殘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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