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旅行和藝術可以自己決定

以前經常聽說許多帶著大背包在海外自助旅行的年輕人，一部分的旅行樂趣就是在過夜的青年旅館裡結識來自世界各地的旅遊同好，一同認識探險所在城市的名勝和當地人生活。我自助旅行多年以來，卻只住過青年旅館兩次，價格便宜是不爭的優點，但其餘的種種卻讓我無法領教，兩次經驗以足以讓我對青年旅館的住宿經驗敬謝不敏。

以我較保守謹慎的個性，旅行的行程和住宿通常都會事前規劃安排，唯一住到青年旅館的兩次經驗，不是臨時起意的行程就是十分堅持鐵齒地認為當地旅遊中心(Tourist Information Center)絕對可以幫我找到旅館。事實是---事情若不在自己掌握之中，「凸槌」的機會就大了。

第一次住青年旅館是在德國實習時，因買了張「週末無限暢乘」的火車票而臨時起意到Stuggart度週末。未做任何打聽，不知那陣子Stuggart正在辦活動，所有合理價位的民宿旅館全都客滿。旅遊中心的小姐鼓吹我趕快搶張青年旅館的床位，我心想反正只要一床過夜安身，應該不用要求太多。

Stuggart的青年旅館位置不錯，離市中心近，位於山坡上安靜的住宅區。但check-in之時我才發現青年旅館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住宿場所---衛浴共用，六人上下舖宿舍房間，沒有房間鑰匙，床單要另租。「反正只是晚上回來睡一晚而已嘛，實在不用要求太多」我心想，確定有床可睡後，我也放心地到市區逛逛。晚上累了回到青年旅館，看到通舖只有三個床位放了東西，就隨意選了個位子準備休息。走廊上總有男男女女來來往往，想到門沒得鎖，神經不禁緊繃，抱緊裝了錢包鑰匙的袋子，生怕有人突然衝進來。大約十一點多，有三個女孩回房，看到有人在睡，原本聊得興高采烈的聲調突然降低，變成了窸窣小聲的交談。我心裡頗感謝她們的公德心，雖然沒有完全聽懂她們講的德文，但總有一些認識的字句無意地鑽進我的耳裡，我被這段不完全是「純聲波」的絮語一個多小時緩緩催眠之下，慢慢進入昏睡狀態……但突然間，第四個室友大聲開門進來，沒一下子在我耳邊宣示：「這是我的位子！」我又清醒了，可也不想多說，起身拍拍屁股帶著包包閃到另一張空床，但心裡很不服氣「憑什麼認定那是她的床位」，不過想當時的我恐怕用英文或德文都辯不過吧？就這樣，換了張床，心裡帶著氣，還是睡不安穩，夜裡溫度驟降，棉被卻不夠厚，縮著冰冰的雙腳，有睡沒睡地竟也捱到了早晨。帶著一股腦火氣正想趕快離開時，那三個蠻友善的瑞士女孩邀我一起下樓吃早餐。雖然欣然接受了，但一下子就因自己社交技巧和語言能力的匱乏感到挫折，怎樣也不可能和大家一拍即合地一同出發去逛逛Stuggart或喝點啤酒什麼的。草草結束了早餐與她們道別，我迫不及待地離開青年旅館，心裡決定以後再也不住青年旅館了……

雖然有此決心，但逼不得已時也不得不破例。到紐開索(Newcastle)的旅行時，我錯誤地直覺認定現場再找住宿應該沒問題，可是沒料到週六的Newcastle一向熱門，總是湧進一群群尋歡享受Newcastle精采夜生活、看球賽或準備大肆購物的人潮，再加上從這個週末起Newcastle正舉辦Comedy Festival，住宿一房難求。因為不願花大錢住進四五星級飯店，為了省錢，我以為自己可以再次咬牙忍受青年旅館兩晚，結果再次證明我並非住青年旅館的料。

這次住進有房門鎖的六人房宿舍，讓人安心不少；作為第一個抵達的住客，我非常謹慎地選了絕對沒人佔用的床位，並用包包和東西確定「勢力範圍」，以免半夜被人趕起來換床的情況重演。沒膽單身獨闖Newcastle五光十色的pub和lounge，我早早回到青年旅館，沒有電視娛樂，我努力地在起居室看了好幾本雜誌、翻了幾本書，想殺點時間卻已感到煩悶，於是上樓洗澡準備睡覺。一打開女生衛浴間的門赫然看到一個只圍浴巾的男子，有點驚慌地道歉要匆匆離去。我一邊納悶是怎麼回事，一邊想要關上淋浴間門時發現，門根本沒鎖！換到另一間門一開，則看到更衣處地上溼漉漉，外加一些頭髮，連洗個澡都給先大費周章地先把更衣處地板擦乾，鋪上紙巾，再小心翼翼地不要弄溼沾髒自己的褲子和衣服。結果澡是洗了，但一連串彎腰加上金雞獨立的平衡動作卻讓全身肌肉更加緊繃。總算完成梳洗大事回房睡覺，窗外呼嘯而過的車聲、走廊上房門開閉聲響與其他房客大聲說話嬉鬧的噪音不絕於耳，讓我更加疲倦但睡意全無。沒一會兒，有兩個室友回房，她們很快地也上床就寢，我正慶幸房間不會有人徹夜狂歡之時，不料鼾聲響起，原本的慶幸改為驚異---年輕女子居然可以在躺下不到三分鐘就熟睡地大聲打呼，是否該建議她們看看耳鼻喉科？兩位室友輪流「唱和」，鼾聲氣力十足，沒有間斷！我儘管用手指塞住耳朵還是隱約聽到，火氣升高，惱怒胡思亂想了一段時間，我大概也累了，正快隱隱睡去之時，第三個室友回房了。聽到甩下高跟鞋的聲音，她一步爬上樓梯，但漆黑中一腳採空，碰倒了上舖樓梯前的椅子，我的眼鏡和鬧鐘也一併被她掃到地上，我不悅地企圖摸黑撿起東西，但她居然在我還沒找到鬧鐘前就打起呼！這次惱火又變成了驚異……就這樣，三位室友在漫漫長夜以鼾聲唱起卡農。藉著自我催眠也好，或是惱怒塞耳朵塞到疲累也好，我想我至少在破曉前淺淺小寐了一兩個小時。八點一到，我顧不得發酸的眼睛和欲裂的頭痛，起身換裝打包，快速離開到了清晨仍鼾聲作響的房間，下樓到櫃檯，編了個更動行程的理由要求退回第二晚的住宿費，逃離青年旅館。邊走邊呼著Newcastle Jesmond早晨的空氣，我真的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住青年旅館，希望今晚可以找到一間附著乾淨衛浴的單人房，好好地睡上一覺。

為何自己不是住青年旅館的料？是因不夠隨性？要求太多？不夠享受旅行帶來的諸多可能和「意外」？無法放鬆？白天玩得不夠累不好睡？這些或許是部分但非主要原因吧？我想恐怕是因為需要私人空間與陌生人保持距離的要求與住青年旅館所可能經歷到的種種相衝突。對我而言，旅行途中的住宿不只是「睡一覺」而已，白天有時過於謹慎注意人身安全的危機感，其實需要在夜晚卸下，因此冀望在飯店或民宿休息能得到一種安全感和自在感的放鬆。但如果住宿的地方不能讓我自由伸展活動，想上廁所或洗澡或要洗點衣服都得處處注意同房陌生人的活動，並小心別讓自己的活動妨礙到別人，那還真不輕鬆。再怎樣隨性自在，我總還是覺得青年旅館的環境是種公共空間，自然而然會要求自己，也希望別人有「公德心」。可惜認知未盡相同，我在青年旅館所遭遇到的大多是公德心發揮十分有限的住客，他們坦然地把青年旅館當作自家，可以只包著浴巾在走廊走動，浴室使用後未做簡單清理的動作，不管在深夜或清晨，都完全盡興大聲喧嘩或與同伴嬉鬧。至於打呼的室友，雖然呼吸道先天的問題是不宜責怪，但我也無法以踢醒打呼妹妹的方式制止她們。企圖互相尊重的想法，使得自己落入生悶氣或太過在意週邊環境的緊張。或許只有當你也拋開「公德心」的約束，把與陌生人共享的空間也當成私人空間般自在看待，敞開心胸，快速地將陌生人當作熟稔朋友，無拘無束，並練就躺下就睡得「不知人」、完全關閉聲波入侵的本領；要不就是耳塞、眼罩、浴巾、拖鞋、睡袋、床單等等行頭準備充分，避免噪音、公共環境不夠整潔或溫度驟降的手腳冰冷，才能享受體會住在青年旅館物美價廉的好處。

總之，除了自己再也不想經歷在青年旅館夜未眠的痛苦外，從我越來越睡不好的情況看來，我已漸漸變老了，反正也不適合住「青年」旅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