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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堪稱意氣風發、傾倒眾生的炫技名家,名利雙收但慷慨樂善好施,不僅對於家人朋友兩肋插刀,也樂衷慈善。他所舉辦的眾多獨奏會之中,有許多是募款義演,用來幫助學生、教會、醫院、學校、無助無依、因災受創的人們等等。他身價之高,卻不收分文無償教學。(有人說這是他感念恩師徹爾尼當年免費教他的無私,而起身效法。)

不過,李斯特為人處世爭議點頗多。

Liszt in 1839
[年約28歲的李斯特,確實是男神感UP]
A 1839 portrait of Franz Liszt by Henri Lehmann. Credit P. Pierrain/Musee Carnavalet, Histoire de Paris, Paris
photo source: https://www.nytimes.com/2011/08/24/arts/music/liszt-a-piano-virtuoso-whose-genius-was-interpretation.html

他從不缺瘋狂女粉絲,從不拒絕各個社交圈女士的仰慕之情,也總跟女人扯不清,如肥皂劇般的私生活經常是歐洲各處的話柄。他23歲時(1835)跟有夫之婦瑪麗達古伯爵夫人(Marie, Comtesee d’Agoult)交往,兩人私奔到瑞士同居,一直沒結婚,但生下三兒女。1839年兩人分居,算是不歡而散。之後,他與不同人斷續交往,歌手、舞伶、社交花等等身份的都有。到了1847年,他遇上波蘭貴族/俄羅斯王妃維特根斯坦(Carolyne Sayn-Wittgenstein),為她放棄旅行演奏,定居專心作曲教學。女方試圖離婚,但不被教會允許。

李斯特情事諸多波折,終其一生沒有結婚。

看似大眾情人的形象卻伴著一身黑衣,那是修士、教士般的黑衣,一部分呼應他對鋼琴的忠誠與紀律,另一方面顯露他與宗教的關係。

他的宗教觀從小受到虔誠教徒的父母影響。在巴黎時,陪伴他栽培他在異地求學的父親驟逝,他不到20歲就必須擔負起養家的責任,邊學習、邊演出、邊教琴;然而與鋼琴學生的初戀因為門戶之差被女方家長狠狠斬斷,還成了社交圈八卦。這段期間(1827-1829)李斯特遭受喪父和失戀的雙重打擊,除了上教堂都把自己關在公寓裡,他甚至想要遠離俗世成為神父。在此沈潛時期,他大量接觸研習文史宗教哲學,重新思索自身的定位和使命。

宗教是李斯特失意陰沈時刻的救贖,幫助他度過幾次人生危機,宗教也驅使他做出攸關人生轉折的決定。

李斯特在30多歲事業如日中天時認識了維特根斯坦王妃,篤信天主教的她對文史神學涉獵極深,與李斯特有許多內在交集。由於她希望兩人有更多時間相伴,說服李斯特放下巡演聲名而專心致志於作曲教學,這是他生產力最旺盛的時期。1861年,兩人來到羅馬,等待教廷批准維特根斯坦的離婚訴願,但未獲同意。幾年後,他的一對成年兒女過世,讓他深感痛心,自此他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他將過著如修士般簡樸嚴苛的生活,接受四戒服侍主。

1865年,他進入修道院,接受低品神職而成為李斯特神父。

Abbe Liszt
photo source: pinterest

對他有意見的人還是說,他從事神職一事是矯情(因為他仍到處旅行授課教學,風流韻事還是不斷.......),是個「披著僧侶袍的魔鬼」。

若回到李斯特晚年生活的場景,我對他威瑪住所簡樸低調的程度印象極深。

Liszt Haus Weimar living room
Photo source: 攝於Liszt Haus, 2019.

對李斯特來說,他並不需要太多身外之物,最重要的就是鋼琴。居所的大部份區域都是用來練琴、接待學生朋友、讀書作曲的地方,而自己的臥房,僅是睡覺的床鋪和小小的衣櫥。

Liszt Haus Weimar Bedroom
Photo source: 攝於Liszt Haus, 2019.

即便他仍經常旅行,也都只使用是最陽春的馬車。

這位清心寡慾的修行人和坐擁鋼琴之王名利又周旋於女人之中的音樂家,如此落差的身份何以共容於同一人身上?

如果作曲家的作品某種程度反映著他的人生,或許可以分析其作品年表和相關事件來觀察對照他的人生變化。

研究李斯特後我才知道,他其實寫了大量的宗教音樂(約有60多部作品),而且自他30多歲直到晚年的40多年期間都沒有間斷創作這類作品。有人說,他在舉辦一系列光鮮亮麗的獨奏音樂會或經歷一段風流韻事之後,他就會需要回歸宗教,反省療癒因繁忙世俗活動帶來的空虛和疲累。或許在他挑戰鋼琴謎咒極限而感困頓的時刻,他需要另一個心靈寄託來重獲突圍的力量。

1861-1869年居留羅馬期間他創作了最多宗教音樂,在此同時,或許也是為了慰藉親情(兒女過世)、愛情(無法與維特根斯坦王妃合法結婚)與友誼(唯一的女兒Cosima在那時與華格納外遇,改變了他和華格納的關係)的挫敗。

宗教的託屬與他愛情生活和人生重大的起伏並行著,應該是頗為深入他內心世界的作品類型。

李斯特曾說,「我的一生有三本書作伴:歌德的《浮士德》、但丁的《神曲》,以及我自己的祈禱書。」他是否一直想要找尋的是更深刻而嚴肅的東西、破解人性掙扎兩難的困境?

不難想像宗教對他思索人生與實質行事,有著決定性影響。

不管從音樂家在音樂史定位,或是作為一個人在性格與為人處世上評價,李斯特是個充滿矛盾的複雜個案。他自身是否意識到這些矛盾而掙扎拉扯著呢?或者,他其實根本就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只是真切回應自身的使命?這是李斯特引人好奇的另一個面向。

後世記得他是鋼琴之王,超技大師,魅力表演者,影響力最深遠廣大的鋼琴教師。後世記得他的炫技曲,他的交響詩形式,由他帶動的新德國樂派音樂風格乃至受他影響的現代作曲家們與鋼琴家們。

只是,比起同期的蕭邦或是布拉姆斯,他的作品留在當代音樂會曲目中的數量和種類相對短少;蘊藏他個人意志和人生感受的宗教音樂幾乎沒演出過。為何如此?

如果要用「偉大」來形容李斯特,頂多冠在「鋼琴家」之前,卻不見得稱他為偉大的音樂家或作曲家。高調浮誇可能是扣分的原因之一,也許也是個性的關係,因為他喜歡實驗、將事情快速推上檯面試水溫,邊演邊改,而沒有足夠「精純淬煉型」的經典傳世。或許沒有「悲劇性色彩」的記憶點(像是耳聾、憂鬱/躁鬱症、早逝、被政治迫害、被流放等等),也讓他少了讓人揪心的成分?

李斯特站在浪漫主義的浪潮上,作為一個個人主義抬頭的代表,他所留下的故事和作品,讓音樂跨越形式的界線,成為文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才華洋溢、情感豐富、對不可得之事物充滿期盼渴求、性格融合矛盾多端又開放包容,這樣一個獨特難解的人,也許像他鋼琴之王的定位與影響力一樣值得被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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