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旅行和藝術可以自己決定

齊瑪曼鋼琴獨奏會（Krystian Zimerman Piano Recital）
2019/3/31 7:30pm
國家音樂廳


「音樂有屬於自己的語言和目的，我們必須學會如何進入聽眾的靈魂深處。」- 蕭邦


許久沒有在鋼琴獨奏會中深深感受到會引發一陣陣雞皮疙瘩的觸動。


搶先的早鳥票，早到都忘記到底買了什麼位置。到了現場才驚訝地發現竟然大膽地選了第一排的位置，那台（不，其實是兩台）美麗的史坦威鋼琴就近在眼前，這也意味著，屆時鋼琴家將近在眼前。



帶著一種低調但龜毛的齊瑪曼（Krystian Zimerman），對主辦單位有許多要求（不得中途進場離席，場外不得轉播舞台現場等等）就是希望每位到場的樂迷都能不匆不忙、專注靜靜地體會享受音樂的美好。

人稱「蕭邦再世」的齊瑪曼並非我所熟知的鋼琴家，而此晚的曲目對我來說，也非耳熟能詳（自己實在是荒廢了......），儘管事前找了鋼琴家和曲目的錄音來「複習預習」，但親臨現場的體驗證明，面對大師，這一切都不必要。

走上舞台的齊瑪曼，步調慎重，漂亮的燕尾服與梳整乾淨但自然的髮型和鬍鬚，氣質優雅高貴但親和。他對著觀眾深深鞠躬，謙遜而真誠。走近鋼琴坐下，歡迎的掌聲餘響好似還浮在空氣裡，他就猛然下鍵，開始演奏。

自此，音樂進入了聽眾的靈魂深處。

上半場的布拉姆斯F小調第三號鋼琴奏鳴曲（Op.5）是青年布拉姆斯充滿企圖心的作品，如同交響曲般的規模與氣勢，讓人忘卻這名為「鋼琴」「奏鳴曲」。壯烈而強力的主題動機，以著不同變形串連在五個樂章之中。作品驚人的音響效果與厚重有力的和聲，卻不掩布拉姆斯更為細膩而感情洋溢的浪漫情懷，時而沈鬱，時而柔情。多樣的節奏，交織層疊但對比清晰，組合出複雜但精彩的結構。齊瑪曼的雙手飛越在鍵盤上，音域寬廣，指法驚人，踏瓣行雲流水，不僅是他的手指，他的身體律動同步操控著空氣中的音符。在齊瑪曼的琴音之中，我認識了布拉姆斯的才情。

中場休息，工作人員換了另一台鋼琴，印證齊瑪曼之龜毛，不同樂曲因其特徵特性需要不同調教和設計的鋼琴來搭配。（簡介上說以前他會運送自己的琴供演奏使用，後來改成攜帶自己研發調教好的裝置再和史坦威鋼琴外殼合體.......）

下半場曲目是蕭邦的四首詼諧曲。齊瑪曼的蕭邦竟然可以讓我已洗腦多年的「蕭邦＝魯賓斯坦」的認知接收器退到一旁，讓我全心接受他的詮釋。他的演奏非常自然，有他自己的速度節奏，然而不誇張煽情，不做作刻意，優美的旋律，豐富的層次和音色，充滿情感，涵蘊著蕭邦的種種情緒和內在感受。關於蕭邦如何在詼諧曲的曲式上創新就不是我知識範圍能夠簡單理解舉例的，但我完全感受到，蕭邦的憤怒、熱血、渴望、深情、不安、抒情、狂暴、安寧，在對比性和內外磨難中所激生出的力量。

在滿場不斷的如雷掌聲中，齊瑪曼快意地給了大家六首安可曲。前四首應該是蕭邦的馬祖卡，後兩首應該是布拉姆斯的作品。和正式曲目一樣，讓人如癡如醉。

從下鍵的第一個音符開始，直到最後一個聲響消失在空氣中，齊瑪曼的每一個處理，音符的銜接、樂句的串連、所有和弦聲響共鳴的琢磨、所有的過門轉換、音色力度的拿捏，無比細緻、無比清淨、無比俐落，剛柔並濟，充滿感染力。他精湛的技巧已經無需多言，對於音樂表現全然掌控，自然水到渠成（我一直看到他左手大拇指的神奇演奏和如火純青的踏瓣），百分之百為作曲家與音樂作品而投入服務。從他傳遞出的細節，可見他對樂譜研究之深、他對音樂思考之全面，他所展現的音樂脈絡，就如同可以看到樂譜一般明確。同時，聽覺感官上的多樣刺激、音樂之中細微情緒與情感的流轉，卻是難以言說非理性所能描述的一種感受，只是不可抑制地浮上一陣陣雞皮疙瘩。

（對此，我特別感謝今晚一同賞聆的聽眾，大部份時間都很有耐心，靜聽音樂家仔細完整地處理樂曲尾聲，之後才爆出瘋狂掌聲。）

這晚，齊瑪曼就是布拉姆斯，齊瑪曼就是蕭邦，揭露鋼琴奧秘所創造的魅力音樂世界，讓人見識到樂器之王鋼琴所能創造的美妙魔力，他為聽眾重現那個風起雲湧的浪漫主義時代。

2019年第一季，很幸福地由齊瑪曼來畫下句點。


延伸閱讀：
2006年Kissin
2006年Pogorelich
蕭邦 - 為了藝術為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