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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觀九歌的紀錄,我不想多談它的象徵意義和解讀,因為已有許多專家加以分析說明,包括林老師自己談九歌的文章講座,以及蔣老師從中西文學、美學和舞蹈觀點所著的「舞動九歌」都非常精彩精闢。不管觀舞前或觀舞後,這些評析都是很好的參考。我比較想分享紀錄的是,當下我怎麼看九歌、注意些、咀嚼了些什麼?

俊美華麗雲中君

2006年秋季公演(2006/12/9)的雲門精華,最令人感到熱血的就是雲中君的單幕演出。這「足不落地的雲中君」從聽到、看到DVD、在現場看到,只能說震撼力一次比一次驚人。演出前,我以為事隔多年,雲門終於找到新的舞者練成雲中君的舞碼,但打開節目單,居然還是吳義芳和當年的原班人馬。從1993年首演到現在,整整13年,吳義芳、汪志浩、宋超群這默契和膽識十足的「鐵三角」都沒人能取代,少了其中一個人,雲中君就沒辦法演出。

但那時意識到,優秀舞者也難免除年齡與體力的限制吧?帶著瞠目結舌的感動與感傷,以為這次雲中君的演出將成為once in a life time 的經驗。

沒想到,還在慶幸自己最終還是親眼一睹雲中君風采之時(也表示我的觀後感又是拖得不像話),卻聽到消息,雲門將在2007年秋季公演重現九歌,經典的角色如女巫和雲中君仍將由李靜君和吳義芳擔綱,衝著他們兩個,絕不錯過任何once in a life的機會,預售時就買了票。

老實說,真正全幕九歌的雲中君沒有2006年單幕演出時來得好。

背景的月亮沒有出現,整個玄幻的氣氛少了點味道。雲中君和座騎在幾個地方似乎有些不穩,一接一踏間的流暢感打了折扣,隱約中看到座騎乘載的微量吃力感,該是膽大無畏的雲中君好像偶爾閃過幾絲顧慮,年齡難道真有它的存在?最讓人啼笑皆非的是旗手,居然一開始滑出來後在進後台前來個踉蹌一跌,溜冰、揮旗和空間的掌控好像還有待加強,有時配角和雲中君三位一體所形成的空間結構顯得緊張,沒有乘雲載霧的開闊感和天上人間的交錯感,我深怕他一旗揮中空中的雲中君或一溜撞上座騎。

僅管有些不完美的,雲中君仍是九歌中最經典最精彩的一折。雲中君氣宇軒昂、自由無畏,但動作的編排上其實有些頑皮趣味,表現青春活力。他的呼吸、氣與能量和所有動作的流動都牽動著他的座騎,也和日本雅樂笛聲的樂句和吹笛人的呼吸緊密結合。相對空靈簡單的舞台空間、單純的服裝、極簡的音樂元素和純粹乾淨的動作本身,反差出編舞意圖中利用高難度呈現方式的華麗和驚嘆,讓觀眾目不轉睛、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迷炫爆發力十足的女巫

親睹李靜君的女巫是看九歌很重要的一個誘因。李靜君的女巫氣勢非凡,光是一開始出場,一步步走向蓮池敬沐的動作就是一堂課,每個步伐,從腳趾到腳掌一步步和地板的接觸,每次重心的移動,身體的呼吸、氣與能量的連貫,由上而下貫穿到地板,看到能量和壓力奔竄在身體肌肉的顫動,十分驚人。到了經典的「起乩」,嘆為觀止,多麼困難的技巧,從腹部最深層核心開始啟動,一次又一次的收縮放鬆,震動一層層一波波傳遞到胸臀、腿臂、末梢的指尖一直到裙尾頭髮,由輕、慢到重、快。每個部位看似紛亂瘋狂的抖動,卻全在身體精細的控制中,自然直覺般釋出所需的頻率和能量。相較下,DVD裡她較年輕時的爆發力和能量的強度是更驚人,但演繹女巫迎東君的那種情緒和身心狀態卻顯得更成熟。

不過少許失望的是,本以為女巫「戲份重」,迎東君完還有很多精彩表演,但其實最有看頭的就是必放在宣傳片中的「起乩」和迎東君。再來我感覺這次女巫和東君的默契稍顯不足,那種狂放炫亂的化學反應沒有發揮到極致,最主要是飾演東君的舞者在肢體和氣勢上有點綁手綁腳,沒有東君那種天下唯我獨尊的霸氣。

用具象肢體形塑抽象意念的司命

司命是除了雲中君和女巫迎東君之外我覺得最精彩的一段,幾乎是以屏息嚴肅表情在看。

西藏喇嘛的唸頌經咒對我而言是非常不舒服的聲音,單調一再重複的經咒不斷累積壓迫的黑暗力量,沒有安撫、平靜、秩序的效果,反而引發焦慮、壓迫和伺機而動的混亂。這時配合整個陰暗詭譎的舞台效果反倒非常符合司命的主題:狂暴無常下的操控。

在這段舞蹈中幾乎全數舞者都上了舞台,部分編舞採一致群舞,匯集群體相交迸發的氣勢和能量;部分編排則採兩兩、三三、四四的小組對舞,除了每個小組間的化學互動外,小組小組間也產生彼此能量的衝撞,就像物件相擊時反而引發更強烈的震動。不同能量形式的展現及它們的效果給台下觀眾很強的震撼力。

記得林老師所提編舞和排練的經驗,在這裡我去注意接觸即興跟這段舞的關係,有恍然大悟之感。舞蹈並非以接觸即興的方式表現,但運用接觸即興的精神和原理。一開始一對對男女對舞,男人牽引著女人做很多動作,堆拉放舉拋接,是男人的操控,也是女人的跟隨。慢慢動作變化增加,有作用力反作用力的互動,推擠後的反彈,重量的交換,是反抗爭扎,但也是維持平衡的方法。各種接觸的方式和身體交纏的結構,透過不同速度質地的動作來變換姿勢。有時舞者間並沒有接觸 (如大小司命之於眾生),但互動的關係就像有條隱線彼此牽連著,或像共同裹在一個膠狀凝膜中,看得到外面好像可以突破,卻仍被陷在框架內,逃不出那條界線。

看到舞台上舞者人體的狀態,刻畫赤裸裸的人生與人性畫面,確實引發很多深層的思考:人體的被擺佈、人體可能性拉撐到極點,個體或群體都難逃一個模式和體制。這段真是無比高深的編舞,透過純肢體的表現手法,運用身體重量交互作用產生的能量就貼切表達「司命」批判性警世般的抽象意念。

心的儀式(ritual of mind)

儀式(ritual)是九歌中很重要的一個概念,關鍵的儀式就是敬沐的動作,在女巫、湘夫人、國殤等段落都有,舞者走到蓮池前,用清水點額和心,用水洗滌凡心雜念,象徵心神的虔敬和肅穆。

禮魂裡的點燈儀式,仍舊是很傳統的,用燭燈,舞者一個個一盞盞排列在舞台上,過程中人影交錯,燭影閃閃,心沉澱了下來,心溫暖了下來。最後的八百盞燈河,或許有些薪火相傳的意味吧?

水與火似乎是宗教與心靈沉澱的重要象徵,要浄沐或點香點燭,若九歌連結到人與神的溝通與心靈的對話,則我們看到這兩個元素從頭到尾串聯。

Once in a life time

Once in a life time有空前絕後的意思。舞者帶給舞作生命與魅力,是生命的註記,越陳越香,在心中無法取代也不可置換。當初九歌的女巫和雲中君是為了李靜君和吳義芳量身訂作,他們成為空前也是絕後的舞者和角色的同體,使得這折舞也是空前絕後。隨著時間過往,觀眾能夠比較的是十年前、一年前和這次的女巫和雲中君,是同一人演出的女巫和雲中君,但又是不同身體狀態、不同歷練經驗的女巫和雲中君。

Once in a life time也有生命中一刻一次的意思。當年九歌的創作是林老師人生的一刻的註記和轉折,是雲門發展歷程和風格走向的一次試鍊和繼往開來的承接點,它有它的時代意義和解讀象徵。2007年演出的時空則又是不同的一刻經驗和一次表達。對於每個觀舞人在每一次看舞時,他也帶著自己那一刻狀態,當下的和累積的,產生獨一無二的接觸經驗和感官心靈的刺激。

總是覺得表演藝術很迷人,因為每場演出不管是現場或影片紀錄,就是一個once in a life time的事件,無可取代無與倫比的經典然後成為once in a life time的饗宴。

延伸閱讀
林懷民, 徐開塵 &紀慧玲(1993)。喧蟬鬧荷說九歌。聯經出版事業公司。
蔣勳(2007.10)。舞動九歌。遠流出版社。http://www.cloudgate.org.tw/event/2007/fall_present/main.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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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uzimat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