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旅行和藝術可以自己決定

倫敦傳統士紳經常到介於Trafalgar Square和Piccadilly間的巷弄中低調購物。從國家藝廊(National Gallery)前面經過，沿著Paul Mall繞過St. James Square，經過Duke of York Street以及Jermyn Street走到Piccadilly的路上，兩旁建築皆是Nash式的設計，貴族氣十足，附近的拱廊商場販售著傳統上流社會人士到鄉村度假所需的獵具、狩獵服裝、釣具等等裝備。



Jermyn Street算是倫敦上流社會或任何講究穿著格調的紳士們治裝的最佳去處，大多都是歷史悠久製作深具英國風格服飾配件的專門店舖，有以傳統裁縫手工與手法、專門量身訂作的男裝襯衫專賣店，還有傳統英國紳士出門必備的帽子和雨傘專賣店。和其他購物商圈以平價或大眾流行風格不同，Jermyn Street雖然也有知名名牌如Dunhill或Daks的店面，但沒有大批人潮來往，也少有折扣帶來的高峰買氣。這裡的商店小巧、專門，客源固定，主顧關係維繫多年。

對於這種特殊的經營模式，我大多以路人的角色在經過時好奇窺視，只有一次因爸爸夢想一頂英國帽子而陪他成為買客，走進一家帽子專賣店，一探這些店家與店主的真正面貌。



我們走進一家門外掛著皇家御用標示的帽店，坪數不大，兩旁的櫃子裡清一色是帽子，沒有其他產品。店裡中段擺著桌子，像老闆一樣的人物坐在那，戴著眼鏡，穿著傳統式但偏休閒感的西裝，頭戴tweed cap（傳統英國人鄉居戶外活動打獵釣魚時戴的那種）頸上掛著軟尺，有點溫文又略帶倨傲的氣質。看了我們一眼但絲毫不在意，繼續翻著帳本和訂單。另幾位看似較資淺的店員也一派優越，僅僅與我們四目交接給了一個淺淺的歡迎微笑。

我們邊滴咕著店員高姿態、對於熟客與生客差別待遇之際，試圖在光線不挺明亮的小店中，隔著玻璃從放在櫃子裡成疊成堆的扁平帽、軟呢帽、氈帽、禮帽還有許多不知正式名稱為何的帽子中，尋找爸爸心中所謂「很英國」的帽子。

過了幾分鐘，老闆大概看出我們確有購帽意圖，終於從他的辦公桌起身，走近招呼詢問。

「要找哪種帽子？休閒場合還是正式場合？」一下子開門見山問道。
「休閒吧？就像你戴的這種。」爸爸其實不是很確定地回答。
「顏色呢？沉穩傳統還是活潑對比的呢？」

爸爸思索猶豫之餘，老闆已經迅速戴上口袋裡的白手套，打開帽櫃開始挑選合適的帽子。

「傳統一點的。」爸爸終於回答。

老闆自信點頭表示了解，已經拿出五六頂直斜紋與素色系混紡的要爸爸試戴。尺寸似乎非常合適，爸爸也頗為滿意。媽媽建議試試其他款式和顏色，爸爸提出其他要求。

「格子的如何？」
「可以不用考慮，並不適合你。」老闆萬分相信自己的眼光，毫不留情潑了冷水。

但他還是應顧客要求，只拿了一頂格紋的出來試戴。

「你說呢？」老闆等著從爸爸的回答中證實自己的看法。
「斜紋比較特別。」

老闆聽著以得意的微笑輕撢那頂格紋帽子，又收進櫃子。接著直接指著一開始拿出來的那五頂中的兩頂，「這最適合你，如果偶而會穿顏色較鮮明的衣服……」，又指著另一頂，「這頂也可以一起參考比較一下。」

然後老闆就沒有再表示任何意見，而隨爸爸自己斟酌考慮。一會兒，爸爸戴了又放下，換了一頂又戴。最後終於決定一頂灰藍細黑交叉斜紋的tweed cap。老闆帶著很客氣禮貌的微笑，似乎很同意爸爸的選擇。

「古典耐看、適合任何服裝、全手工、外羊毛內絲緞底層、用細刷清理即可。」

這些說明反而在顧客決定購買之後才出現，而不是那種企圖說服三心二意客人買下商品的說辭。

「給我們一頂新的吧？」媽媽照例要求。
「我們每頂都是手工製成，找不到和這一模一樣的。直接戴上嗎？」老闆看透爸爸滿意的心情。
「嗯，好，倫敦最近比較冷喔……」

直到付賬，爸爸才得知這頂tweed cap的價錢，所費不貲，但也沒對此表示意見。

臨走前不忘再照照鏡子端詳自己是否因多了這頂tweed cap而多了英國味或古典紳士的風範。

「你會喜歡，很好看，慢走。」老闆沒多說什麼就送客，又坐在他的辦公室桌前翻閱帳簿。

習慣日式禮貌與台式熱情（有時又過於黏人）的購物應對方式，這是英國人不茍言笑、甚至過於冷漠的待客之道，敏感的人甚至可能感到被歧視、被忽略的不快。我倒不覺得那位老闆因為我們是外國人或觀光客而忽怠了，反而會覺得那是Jermyn Street一貫的待客風格 --- 講究品質、個人化需求的確認、專業建議滿足顧客需求、明快完成顧客購物目的。自視甚高的老闆知道這些自信的紳士客戶們清楚自己需要什麼、適合什麼，他們頂多提供一點專業意見讓顧客看起來更體面滿意，照例談個天氣或問候對方家人罷了。

當然我無法得知這套待客方式是否也用在那些當地士紳常客身上，這次的購帽記只像是從門縫中看一眼士紳世界而已，但已看出老店店主過人之處，他們是真正將購物體驗化為生活習慣的行家：細膩的觀人術，精準的眼光，無過與不及的服務法，看店、服務、完成交易，就像呼吸一樣自然。每家店都有自己的一套，已形成無法取代的「品牌」特質和服務技巧，讓這些倫敦士紳世世代代都忠誠報到，也讓偶入的顧客多年後仍回味這特別的購物經驗。

延伸閱讀：
Jermyn Street Association
2001 散步倫敦系列 (St. James Park, Picadilly, Green Park ar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