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 Opera Passion Power Politics
photo source: http://www.roh.org.uk/exhibitions/opera-passion-power-and-politics

Opera: Passion, Power and Politics
1/7/2018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V&A博物館的發展與轉型非常驚人,從硬體到軟體,從實體場域到數位虛擬空間,是所謂博物館如何與時俱進、走入生活的代表之一。

這次來到倫敦參觀的特展Opera:Passion, Power and Politics,再次沒讓人失望。

展覽地點在V&A新擴建的Sainsbury Gallery,是一個可以依照展覽目的變動的空間。場控良好,每個入場時段都有控制人數,在展場參觀遊走非常舒適。

整體來說這是一場簡潔而聚焦的策展。以歌劇近400年的歷史為時間主軸,串連歐洲政經地理版圖挪移與社會文化及思想風潮的轉向。每段歌劇發展的關鍵時期,圍繞一個歐洲文化城市,列舉一位代表性作曲家及其一部作品,陳述歌劇背後的人性主題。多線交織之下,條理有序而完整地建構一系列引人入勝的地景,引導訪客進入歌劇的時空旅程。

展覽就如同歌劇的定義一樣,是「多媒體創作」,整合了多元媒材:實體模型、戲服、樂器、樂譜、繪畫、版畫、海報、雕刻、照片、歌劇演出的影音片段。同時在展場空間的牆面佈置清楚顯目方便學習與知識傳達的標語和重點摘要。

當然最關鍵的體驗還是歌劇本身。為了讓訪客深刻感受到音樂的威力和魅力,這次展覽與高科技音響系統品牌Bowers & Wilkins合作,每位訪客帶著專屬耳機和類似ipod的手持裝置,利用自動偵測位置的技術來播放對應的說明和音樂,音質極佳,耳機戴1-2小時還是感到舒適。參觀結束後還可以直接在裝置上完成問卷給予回饋。

策展的內容和體驗的過程非常親人,相信即使是平日對歌劇了解接觸有限的人也都能有所收穫啟發;對於有興趣和基礎的訪客,具有深度而完整的內容以及清晰的觀點,亦引發新的發現和觸動。

這段歌劇旅程從17世紀的威尼斯開始。因應交通往來、貿易文化交流所產生的娛樂需求,早期文藝復興時期風格的歌劇,就已奠定歌劇作為整合戲劇音樂的多元藝術形式兼具娛樂社交商業功能的基礎。這個時期選出的代表作曲家是蒙台威爾第(Monteverdi)及其作品L’incoronazione di Poppea《波佩亞的加冕》。這齣某種程度在頌揚「敗德和野心」的作品,可算是凸顯威尼斯作為一個城邦在當時既自由而頹靡的社會風氣。而蒙台威爾第確立戲劇性結構原則、以詠嘆調表現角色內心感受情感、將宣敘調音樂化,讓他被視為奠定近代歌劇形式發展的先鋒。

第二站是倫敦。18世紀初的倫敦在結束宗教戰爭與經歷倫敦大火之後,急欲重建樹立政經文化中心與國際城市的地位。那是一個航海時代的開端,英國人對外國事物的興趣有增無減。年輕的德國音樂家韓德爾(Handel)在那時來到英國,大放異彩,影響當時英國的音樂文化發展。他在英國的第一部歌劇作品Rinaldo《里納多》,象徵巴洛克歌劇的典型:劇情文本由熟知觀眾脾胃的劇院經理撰寫,交由義大利歌詞作家翻譯,韓德爾在兩週內組合舊作片段加上新曲,就完成這齣作品。當時已能夠設計操作燈光、煙火甚至是海浪等等舞台效果,加上明星般的閹人男高音(castroto)坐鎮,叫好又叫座。儘管「媚外」的風潮引發英國部分人士批評,但也因為義大利歌劇盛行,皇家歌劇院(Royal Opera House)成立,成為倫敦發展歌劇的中心。

接著到了啟蒙時代,18世紀下葉的維也納,在人稱「音樂國王」的約瑟夫二世對藝文的大力支持下,音樂之都的盛名吸引各地音樂家前來發展。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莫札特(Mozart),他的Le Nozze di Figaro《費加洛婚禮》不僅展露其擅長透過音樂溝通、表現情感的音樂天才,更象徵著啟蒙時代的精神。其爭議與大膽意圖在於,將社會大眾的日常生活作為主題、對社會階層與政治現象提出批判,將真實的生活實況反映於歌劇之中來引發思考與討論。

到了19世紀,歐洲進入民族主義與浪漫主義發展的高潮。

一端由米蘭所帶動,威爾第(Verdi)是這個時期的代表人物。他的歌劇不僅要談情說愛,更需要放入國家民族大義。也是在威爾第的手上,歌劇開始大量採用合唱的形式,用以展現群眾集體的力量。當時義大利受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統治,威爾第覺得,受到壓迫的人民需要發聲。他在1842年受史卡拉歌劇院(La Scala)委託的作品Nabucco《納布果》,改編舊約聖經中巴比倫王Nabucco入侵猶太後改信耶和華得到救贖的故事。裡面的Va, pensiero, sull'ali dorate《飛吧!思念,乘著金色的翅膀》(死囚中希伯來奴隸思念祖國的合唱曲),更被視為激勵義大利民族認同的激勵人心之曲。由於歌劇在當時的義大利是最重要的藝術形式與文化活動,威爾第又大受民眾歡迎,不可否認當這齣極具愛國意識的Nabucco,對於1848年的革命有推波助瀾的影響力。

另一端在巴黎。企圖革新歌劇的華格納(Wagner),帶著修改後的Tannhäuser《唐懷瑟》,從德勒斯登來到巴黎。為迎合巴黎觀眾對芭蕾的喜愛,他也不得不增加了舞蹈片段。不過,刻意與法國大歌劇(Grand Opera)傳統區隔,他將舞蹈放在第一幕,以順應情節發展來表現唐懷瑟在酒池肉林維納斯宮的荒淫。他獨特的歌劇結構、管絃器樂編制與創作手法的翻新,引發觀眾愛恨兩極的爭議。華格納理念中總體藝術(Gesamtkunstwerk)概念為本的樂劇,讓現代派耳目一新精神大振;然而傳統歌劇的擁護者將其批得一無是處。劇中觸及靈與肉之間的衝突,個人的掙扎和救贖,更是反映世紀之交前夕的動盪與革命的渴望。藝術,再也不是以廣獲喜愛為目標,引起爭議討論,才更能彰顯藝術在社會變革道路上的角色。

進入20世紀,歌劇發展的焦點東移,來到德勒斯登。隨著現代主義興起,精神分析的思潮散播,個人主義抬頭,個人內在張力與非理性構面的探索浮上檯面。此時的代表人物理察史特勞斯(Richard Strauss),其驚世駭俗程度與爭議性超越華格納。他的Salome《莎樂美》改編自王爾德的劇本,在聖經故事的基礎上,強調情色、謀殺、毀滅的元素,考驗社會道德觀;在藝術表現上,管絃編製龐大,出現不和諧調性甚至是無調性的作曲,對歌手來說,不僅演唱技巧困難,其中女主角莎樂美的一段官能誘惑的「七重紗之舞」(要脫到裸身),更挑戰演出尺度。衛道人士抨擊其病態,但這作品推播表現主義浪潮,將人壓抑的感情和沈痛,透過近乎扭曲的方式呈現以突破禁制。更有不少人視之反映了萌芽的女性主義精神。

第七站來到蘇共時的列寧格勒。這個革命前後都是文化中心的城市,孕育出許多傑出的音樂家。既浪漫古典又融合現代思維與前衛手法的作曲家Shostakovich(蕭士塔高維契)在當時展露頭角。29歲的他在1934年創作Lady Macbeth of the Mtsensk《穆森斯克郡的馬克白夫人》,兩天內在莫斯科與列寧格勒雙城首演,大受歡迎之後在海外巡演也大獲成功。然而,這部歌劇在史達林時代遭到禁演。歌劇的表面故事是個嫁壞丈夫受到欺凌又寂寞的鄉間婦女,交了情夫姦情曝光後的一連串謀殺到最後自殺。Shostakovich的作曲,旋律豐富動人,烘托整體合聲和弦的創作,將人帶入女主角的內心世界:她為何犯了這些罪、她的墮落與悲劇根源為何?當觀眾開始同理主角的心理感受之後,便發現這角色的動機和行為其實是對現實生活的抗議、對專制的反抗,其隱晦的社會控訴正藉由音樂高呼。

最後,訪客被導引到一個如廣場般的區域名World of Passion,四週的螢幕上播放1934年之後至今的現代歌劇作品,同時有七個走道指向歌劇歷史上的七個城市,象徵既往開來。在訪客離開會場前,策展人也不忘提問:未來的歌劇將何去何從呢?

當代仍將持續re-stage過去的歌劇作品,那當代與未來的歌劇應是什麼?可以用哪些形式來表現?存在的價值是什麼?又會在社會文化生活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回顧展覽所走過的歌劇時空,每階段的歌劇都各有特色,每位作曲家也那麼不同。他們的音樂絕美,不管是早期蒙台威爾第那樣透過單純旋律線敘事達情,到後期威爾第精彩重唱與合唱的豐沛情感,或是華格納透過複雜管絃器樂鋪建的氣勢氛圍,音樂本身就是那麼直接,無須分析,無須真正理解文本文字,就從感官進入內心,悸動、激動、感動。對我來說,歌劇是種奇特的存在,大多數時候根本聽不懂文本在唱些什麼,不可諱言會有昏昏欲睡的段落,劇情經常狗血到不可思議,卻能讓人陶醉投入其中。

而這些巨匠級的作曲家留名至今,絕不僅是寫出「好聽」的音樂而已,他們選擇的題材,他們所欲和當時社會時代互動的訊息和溝通的信念,更是意義重大。劇情往往是個人的故事,但見微知著,人性的故事對照當時社會處境,箇中意涵值得玩味。

因此,歌劇是,也必將是俗世的。

人性本質的驅動力是意欲,終點是死亡。傳世經典歌劇作品,不脫這些與人性本質相關的探討,它們觸及與各種慾望連結的陰謀、報復、殺戮、痛苦,但也有因愛而衍生的勇氣、選擇、奮鬥、救贖。放在時代的背景脈絡之下,國籍、教派、階級落差之間的接觸、相交或者是對戰,則投射更龐大的社會現象,批判不可言說的禁忌,評價世俗的是非善惡,揭露墮落醜惡的現實與蠢蠢欲動的反叛。

成就某個時期風格的歌劇形式總被後世視為保守傳統(如當年華格納大肆批評的義法歌劇),可在當時都是一種創新激進的突破。換言之,真正的藝術家必有洞察人性內在真理的能力,依著一種不斷打破界線、拓展超越的本能和願景,預示文化推進的去向。

或許盧梭的話便是總結:The stage is, in general a painting of the human passion, the original of which is in every human heart.


後記:

想不到,英國人竟只是輕輕帶過代表英國形式巴洛克歌劇的普賽爾(Henry Purcell);法國歌劇作品未特別提及,僅介紹了法國大歌劇(Grand Opera)形式來當作華格納的背景。

然後就想起幾次觀賞歌劇的經驗,雖說歌劇的本質是世俗/通俗,不免需要俗氣地談一下CP值......歌劇作為一種總體綜合藝術,所費不貲自是可預期的。好的製作帶你進入藝術天堂,不到位的製作讓人痛不欲生不如離場。品質反映成本,而成本反映在票價,代價一點也不俗,而且一流的製作還經常是有錢也搶不到票的......歌劇其實真的沒那麼世俗,進入門檻頗高.......orz.


參考資料:

V&A特展專頁就有許多摘要和影片,提供豐富的資訊知識和專家解說,值得一看
https://www.vam.ac.uk/exhibitions/opera

一定要看Setting the scene的部分,裡面針對七位作曲家的作品有深入解說。我特別喜歡Royal Opera House音樂總監Pappano的片段,他談起音樂充滿熱情,要點清晰,搭配鋼琴演奏片段來說明作曲技巧,讓人非常有感。
https://www.vam.ac.uk/articles/setting-the-scene


趣味:
Anatomy of opera
居然沒有威爾第.......orz.


延伸閱讀:

展覽裡有特寫的作品與詠嘆調:韓德爾《Rinaldo》Almirena’s aria ”Lascia ch'io pianga"

展覽裡沒提及的:

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Eugene Onegin》
作品淺談
Gremin’s aria
歌劇主要詠嘆調
觀賞心得

聖桑(Saint Saens)《Samson et Dalila》"Mon coeur s'ouvre a ta voix"
普賽爾(Purcell)《Dido and Aeneas》“When I am laid in earth”
董尼采第(Donizetti)《Lucia di Lammermoor》“Regnava nel silenzio”
貝里尼(Bellini)《Norma》“Casta Diva”
威爾第(Verdi)《La Traviata》”E strano, e strano...Follie, follie...Sempre Libera”
威爾第(Verdi)《Rigoletto》”La Donna e Mobile”
普契尼(Puccini)《Gianni Schicchi》 “Omio babbino c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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